*5000+短篇,双视角
*除了思念就是甜,请慢用w
*改了结语——记起原本的想法啦(非常抱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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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骆闻舟也会想,他和费渡就这么在一起了。在繁忙工作的琐屑间隙,在通宵值班的逶迤寂静,他稍微跑一会儿神,鬼使神差地想到费渡。于是蜷曲的喧嚣被熨平,沉默的夜晚有了声音,他的思绪失重而变得轻盈,心却降下去,悠悠浸没于安稳的海。落叶归根。
他想起白天自己难得得了空,把郎乔打发走,拉起肖海洋就是一番提点。本来小年轻的事儿他不爱管,乐得顺其自然,不过眼见着陶大善人的良苦用心又一次打水漂,他都看不过去。可惜一副过来人的语重心长,重着长着就成了花式嘚瑟,小眼镜儿不堪其扰,破天荒插了话:“骆队,我知道你和费总住一块儿。”
他绷着脸,唯恐坏了清白似的紧跟着补了一句:“我特地问过陶副,后来才发现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
坐在后边目击全程,曾和事后回顾整理案件的肖海洋艰难解释那里到底是费渡家还是骆闻舟家的陶然:“……”
中午通过的电话到晚上已失去时效性,而今夜寒露重,值班室里的某人一把火热思情不灭反炽,好在一不留神翘上天的尾巴已重返地面,暂可维持思维水平正常。他就着灯辨认文件上无意义的字符,下班时间的大脑早游离出了超载的工作状态。
仔细想想,他和费渡的感情历程纵然曲折离奇,然而照一般思路顺一下,还真没啥新鲜的好说。相识相知相撩拨,吃饭约会滚床单,一样不落;顶多相识到相知之间隔得有点儿远,从约会到滚床单又飞得有点儿快。
到头来,最艰苦卓绝的竟是告白。费渡这孙子招了人就要跑,面上套路轻车驾熟,内里贼心昭然若揭,自己还装看不到。非得他把钢化玻璃窗户纸用真情暴力捅破,那小王八蛋才敢从“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壳儿里滚出来,拼着勇气摸摸胸口,发现自己不仅有心,而且满心赤诚滚烫。
骆闻舟放弃早已读过的文件,起身站到窗前。他原本为着案子的事儿燥得很,立了冬的季节里只穿警服,几乎要出汗;因为想了可心的事和人,还没开窗,先感到沁凉。他隔着玻璃观了一会儿葱茏掩映的花花世界灯红酒绿,璨璨的霓虹旁,觉得自己像一个守夜人,每一盏灯光都是一个信号。开灯的人不知道,自己的欲望在广袤的黑夜下会传得那么远。
看着看着,他感到肩膀沉重起来,心思又回到手头的案子上去。
每一盏灯光都与他有关。他要对这片安乐升平的夜空负责。
“闻舟,我们的人已经到鞍口了,不出意外,那伙人明天就能抓到。”窗外风移影动,陶然转过身来的形象映在窗玻璃上。
骆闻舟看着自己安静的倒影,抹了把脸,推开窗。风飒爽,使他神智一清明。
“档案理完了?”
“有两个人对不上,说明当年那起他们没参与。”
“明儿让小乔儿去查一下资金流动。跑得到快。”
挺直了的腰板又贴回墙,骆闻舟靠着窗,习惯性地把手往兜里掏。
一个圆饼铁盒撞到他手上。一直揣口袋里,捂热了。……三天前,费渡放进去的薄荷糖。
他把糖盒拿出来,打开,关上。
其实根本不用看见那颗仅存的小白方,单听到金属开合的脆响,沁凉已充盈心房。
他沉凝的目光又柔和下来。
“闻舟?”
拂过立冬的夜风是一声微冷的拨弦。少了层透明屏障和人影的重叠干扰,绒黄的灯光瞧上去更暖、更亮。
“没事儿。”骆闻舟把头转回来,“没什么,想烟了。”
陶然习惯了值班当加班,终于分门归类理完了档案,给脑袋腾出了点空。忽然瞧见骆闻舟手上的圆盒,也想起某个隔三差五就来串一串的货来:“对了,最近怎么没看见费渡?这案子他不来当顾问?”
“人费总日理万机,忙着开会呢。”
陶然:“…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说得那么奇怪呢?”
“去去去,”骆闻舟笑骂,“年终季末,每年都一样。之前做了那么久甩手掌柜,现在也该轮到他忙回来了。”
先前只顾着处理公事没留意,而今猛然发现三天没见费渡,陶然都觉得有点不适应:“没出什么事吧,要不你明儿抽空回去一趟?”
骆闻舟心道总裁提供的满汉全席爱心晚餐还在胃里没消化呢,能出什么事,听见这话的那一刹却仍条件反射似的一激灵。他手指在兜里磨了一下,用指尖的一道凉压下袭上心头的絮状不安,回身关窗。
窗外依然明明灭灭,灯火闪烁。
这万千灯火里,有一盏是他的费渡的。
“……这话说得,我像那种弃友奔色的玩意儿吗?”
不知哪里的音乐突然迸发,关了窗也好像要贴着窗子往里钻,毛玻璃一样淡了更显存在感。夹杂着时不时的车鸣喇叭,演出一曲属于燕城的虹色繁华。
骆闻舟拍拍口袋,给自己翻了个面儿。他倚着一窗依稀的喧闹,抬头冲陶然笑了笑:“这么大的案子,早点给结了,咱们就放假。”
值班室泛橘的灯光扑在他身上,白日利落的线条,此刻看来柔软平和。
陶然和骆闻舟一块儿值了八年的班,亲眼看着他从锋芒毕露到成熟圆通;但直到一年前,他才真正定下来。眼前这个安稳得像一棵树的骆闻舟,是从前见不到的。
他刚要开口,被骆闻舟截过话音:“陶然,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跟费渡……都是成年人了。”
这话讲得骆闻舟自个儿都忍俊不禁。他挑起眉摇摇头,嘴角仍勾着笑。
“当初一起来市局做好的觉悟——陶陶,我不信你不念着那谁啊。”
那个名字甚至不用明讲,只那一点苗头接触到空气便四溢开芳香,把陶然迷得晕晕乎乎。他顿时失音,只抿出个弯唇角,在恍惚状态里浸了好一会儿,方有点不自在地回话:“嗯,那我先洗洗睡了啊。”
他似乎还想对自己跟常宁的关系做些解释,终究还是放弃了,直到离开房间,耳朵都是热的。
“喀。”房里一空。骆闻舟觑着他遁出门,忍不住为纯情兄弟的爱情事业忧心一秒。他也真佩服陶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初恋还是初恋的样。
窗外可算消停,弯月显得安静。
他随意翻了几页卷宗,提不起精神,却也不想去睡觉。刚才的一番对话在静寂里混着翻上来,他被自己交迭的心绪猝然绊倒,只来得及回想一遍明日的工作安排,便跌入一口名为“思念”的深潭。
薄荷糖。
灯火。
初恋。
费渡。
——他上床睡觉了吗,怎么还没发来晚安的情话?有没有好好穿衣服?晚上会不会随便吃点当不了饭的混过去?
——薄荷糖在我这儿,他掏口袋时会不会想起来,像我想到他时那样笑?
骆闻舟知道自己思忧过度,就尽力不去想。他的手指从糖盒上掠过,捏出手机,划开屏幕时几乎有些焦躁。然后他把视线粘在那串能当顺口溜倒背的号码上,发起呆。
他并不想说出来。这原也不必让费渡知道。
外头声潮偃旗息鼓。深夜。对于有些人,这时刚起床。但就这么看过去,夜很安静。没有一川烟草。没有满城风絮。
到最后,费渡给他的,只是次第膨胀的不安。
“啊~五环~~”
……和不断的惊喜,安稳的意外。
骆闻舟坐在椅子上,手里是欢脱振动的手机,显示顺口溜号码持有者的会话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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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从猫的眼睛里看时间”,写下这句话的显然是个诗人,并且没来过中国。
费渡盯着杂毛猫的大眼睛看了半晌,除了懵懂和无知,没看见半点儿所谓“时间”的影子。猫咪还是盯着他看。他瞥了眼食盆,满的。
“撑得吃不下了?”他轻轻在大腿上拍了拍,傻猫得到了允许,忽然机灵,纵身一跃,“骆一锅睡觉打呼,嫌吵了?”
顺着滑软的背毛梳了两下,费渡按鼠标,把审核过的方案稿发给苗助理,关照她早些睡以驻美貌,检查邮箱,设下定时发送,清屏,关机。蓝色的荧光隐没在他的发间,失却了冷色调,结束工作的他看上去更加随性。客厅只开了壁灯,淡淡的桔黄,温软得昏昏。
费渡合上笔记本,没有站起身。他陷在柔软的沙发椅中,静静候着月西,夜沉。
时间还早。
往往在骆闻舟值班的头一天,费渡乍没人管,能放飞几许,浪到深夜。然而连着两三天,他就会厌倦,不消人耳提面命,自觉按点作息,生活异常规律。
只是这回骆闻舟干了件不那么上道的事——他竟然吸取教训,没收了费渡的PSP!
费渡第一次体会到游戏机被没收的滋味,宛如中学生被收缴电子产品,一时还感到有点新鲜,等到想玩的时候摸不着,便觉得分外无聊。
他们家是骆警官用血汗钱圈下来的地盘,小区不小不大,勉强凑合,实在算不得豪华,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夜里安静,无人扰民坏清梦。放在客厅里,一块呈固态的宁静。
在休息和寻欢作乐的时刻,这样的静未免空旷。
时钟扣着秒针,秒针念着夜晚。
夜晚熟谙费渡。
原本,他可以在阴影里坐很久,双眼渐渐适应低亮度,视物无碍而若无物。黑夜是他的一部分。所以费渡宁愿不开灯,在黑暗里同自己做无声的对抗。灯光里他能一下看见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全是痕迹,而痕迹会引发回忆。
他的回忆。
费渡动了动手指,从静得凝固的灯光里挣脱出来,捉住盘在膝上的猫,把它两条前腿提着,长长的身子站起来。
“喵~”
费渡歪头,两手摸上猫脑袋,食指分别按住毛茸茸的左右耳,左耳按了三下,右耳按了一下:“啪嗒啪嗒啪嗒砰。”
猫可能被吓住了,睁大圆圆的眼睛一动不动瞧着眼前的男人,不敢出声。
费渡:“砰啪嗒砰啪嗒。”
右耳一下,左耳一下,右耳一下,左耳一下。
猫:“???”
费渡莞尔,松开手。猫软软地趴回他身上,一脸状况外的迷茫。他看那猫一脸傻相,温柔地伸出手去搔下巴又顺毛,等猫咪在迷茫中呼噜呼噜地收了贿赂之后便放了它自由。施施然起身,他点亮一盏吊灯,骚包的红色光便暧昧地洒了一身。他踩着酒液似的薄光,像和着一支轻快的乐曲,优雅地走进厨房,正对上橱柜里几罐茶包。
略思忖片刻,费渡错开步,烧上热水,打开了冰箱。冰箱里仍是熟悉的景象,反正骆闻舟留下来的菜早被餮尽。他留目光于其中逡巡须臾,掠过健胃养肾滋补膏时颤了一下,果断合上冰箱门。
无法,他的视线又转回橱柜。有铁罐的是骆老干部丢来的。只有袋儿的来路不明,上无字无图,难以判别品种。
等水开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奶糖,打量了会儿红蓝白的包装,又放回原处。吃过糖,茶就尝不了了。即使不是薄荷糖,也一样——奶糖太甜。他笑一下。
咕嘟咕嘟。水开。他的手边有一对很朴实的茶杯,一黑一白。黑的上书“一生宁静淡泊”,白的上书“一世高风亮节”。
其实当初看到这俩杯时,费渡是拒绝的;但对于骆闻舟,无论何地何时何事,无论如何,他是接受的。
他没有犹豫,捞过“一世高风亮节”,从无字无图的袋子里摸出个茶包来,丢进去加水泡开。郁郁的香气袅袅焕出来,热汽蒸蒸。略带分让人怀念的味道,普通的红茶。防辐射的平光镜被摘下,别在衣襟上。费渡端着热腾腾的茶踱回客厅,把茶杯放上桌时几乎有点儿舍不得放手。
等茶温的时候他倚着餐桌,正好能看到客厅的玻璃窗,围着窗帘,留下一隙。一隙里没有白驹,渐渐地连夜色温柔也淡去,化成已过去的一个冬天飘雪的天。那天比现在冷得多,但更沉一点,更真实一点,雪片子打着旋转下来落湿了骆闻舟的领口,让他有一瞬的嫉妒。骆闻舟的领口是低浅的,他把围巾取下来,厚厚地裹在费渡的高领上,弄乱了费渡的头发。
红色的灯光像花瓣,浅浅落在杯里,茶不再烫了。费渡拿着茶杯,抬手轻轻拨乱了自己的头发。
他喝了一口茶,不由微笑起来:“……茶沏得太浓了。”
属于过去某一时间的全部情绪,从一杯不可口的红茶中浮现而流泛。
他的回忆。
费渡并非不擅长回忆。相反,他对于自主的回溯相当娴熟。借助智力,通过推理、文件和佐证去重建过去,早在他系统地学习犯罪心理前就已几乎成为习惯。然而不由自主的回忆,信马由缰地难停,脱离他掌控的,却鲜有。
现在他再次被这种恣肆的回忆裹挟,他告诉自己,他正想起他对一个人的爱。出于本能,他必须从他的爱——一颗跳动的心脏,一个私人事件的温柔核心——画出半径,画到宇宙洪荒里遥不可及的地方。有什么东西驱使他去把爱的意识与不可想象不可计算的事物相比,比如星群的行轨,永恒循环的陷阱,薛定谔的箱子,未知后的不可知,无力,寒冷,空间与时间藕断丝连的互相渗透。
费渡明白这不是个好习惯,却难以抑制它。他必须知道他坐在哪里,骆闻舟坐在哪里。爱的缓慢爆炸用远重于宇宙中物质积聚的能量将他压倒,他只有让所有的空间、所有的时间加入他的情感,加入他尘世的爱,抗击这一种在人的有限存在中发起了无限的荒谬和恐惧。
他走到窗前,看到夜空里仅存的几颗星子。
万籁沉淀到底,阒寂的隔音。
这几颗星现在是他的。
窗帘被拉上后费渡把自己丢回沙发椅,一边喝茶一边在心里给它加甜牛奶和糖,瞥了眼钟表,拿出手机,按下快捷键。
他半闭着眼,唇角上扬:“晚上好,师兄,想我吗?”
电话那头,正如所料,反应并不像他这么热情。
骆闻舟说:去。
“三日不见师兄,我可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更不幸的是,我的病还得继续害下去。”他唇角的弧度又增了几分,随即淡下去,“我明天出差,走两天。具体时间地点都发给你了。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估算与你的距离,把这些距离乘上一句‘我爱你’。”
费渡顿了顿,放缓了声音:“我会很想你。”
他把手机挨近了。
“现在也想。”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简短的一问。
“以前?以前想得更多了——”他笑,垂眸,用了低低的气声,“一条条列出来,我怕你把持不住。”
——往后看不到头的一生中,能有一点回忆已经弥足珍贵。偏有人得了闲又奢侈至此,一语道破他苍白的贪婪,给他一点回忆不够,还要陪着他的现在和未来。
过去如此。
现在依旧。
未来亦然。
“哥。”费渡说,“我想你了。”
“时间只是我垂钓的溪。我喝溪水;喝水的时候我看到它那沙底,它多么浅啊。它汩汩的流水逝去了,可是永恒留了下来。
“我愿饮得更深。”
——《瓦尔登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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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篇目:《说吧,记忆》、《唯一的门》(《追忆似水年华》序)
*波德莱尔《钟表》。一篇吹猫散文,讲自己在猫的眼睛里看到了永恒。()文章第一句:“中国人从猫的眼睛里看时间。”
*圣埃克苏佩里《夜航》。“这些人以为自己的灯光只照亮那张简陋的桌子,不知道在八十公里外,有人看到这团火光的召唤会深受感动,像看到他们在一座荒岛上,面对着大海绝望地摇晃一盏灯。”
*纳博科夫自传《说吧,记忆》,原名《确证》。
*“茶沏得太浓了”是原133章里一段情节,在这里是一个巧合的小暗示和线索哦(就那个杯子(
*这次我觉得写的太肉麻了,尤其骆队视角…土下座道歉m( _ _ )m 说起来,思念既能是个时间概念,也可以是个空间概念呢w
*谢谢你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