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这时代最伟大的头脑毁于疯狂

头像来自kk太!@油炸火腿肠



“联系我们的不是爱而是恐惧。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如此爱你。”

[舟渡]snow away(渐)(上)

*1万8+,梗源自 @油炸火腿肠 ,送给你,谢谢w

cross了一点这张图

*有一点正剧剧情,但案件本身不是重点

*丧夫AU,治愈。含轻微抑郁表现,但其实是温馨向

*整篇发会被屏,所以分成了上下

   配图来自kk

 

 


“与你爱这一场,自该有所成长,不叫你失望。——说这话,我心虚。”

“我本能更加坦荡,如果从未饮尝过烈日芬芳。”

 


01

没有谁来应允我

万寿无疆或早夭襁褓

 


02

  骆闻舟的事,没人知道怎么跟费渡说,陶然前脚绊后脚硬凭着一股气力赶到医院时,却发现费渡、穆小青、骆诚都已经到了,从现场来的两位也在,没有人站着。抢救室门前走廊上的椅子塞满五个人,依然空落落的。

  红色的灯一闪一闪不断,光在窄窄的门前回响,在每个人身上一遍又一遍地晃。

  后来发生了什么,陶然真的记不清了。他和骆闻舟搭档二十年积攒下的应急能力撑着他扶了一下墙,二十年的交情如今真的过命了,把他的大脑搅得一片空白的尖啸。他只记得自己像每一次同骆闻舟审讯时唱白脸一样,像每一次收拾好肢体收拾好语言去见受害人家属一样,下意识地挪向了那排闪成红色的金属椅,但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奇幻的,轻而沉的,和从前的经历一点儿不像。他围上去,蹲下来,和费渡一起,好像要安慰这对仿佛骤然单薄了一些的夫妇,又很快沉默了,盖着他们的手。这时候肌肤相触胜过所有言语,他们连在一起。

  他还记得,医务人员从失去红色的门里涌出来,簇拥一架白床。

  嘴里出现苦而淡的一股味道,好像旅程到达了终点。某件事完成了,没人知道是什么,有点令人恶心。在这些金属、白墙之间,大家感到凄凉,像站在医院的废墟上。这些陈设重了,没用了,虚设了:像一堆枯木。    

  再过几小时,整个燕城将迎着阳光浮起,这些人待在这里,像待在海滩上,脸朝着渔网,往上拉,慢慢往上拉,知道网到了什么,不明白网到的是什么。 

  费渡在这时候走过来,脚步稳健,好像迎着煦阳而非病院白床。经过陶然身边的时候他拍陶然的肩膀,给他一个轻柔的拥抱,莫名一下子让陶然想起了以前他摸摸小费渡的头,费渡牵住他的手时那种笑:“陶然哥,没事。”

  他背对着陶然,走到护士身前:“谢谢你,谢谢你们。辛苦了。请让我看他一眼,好吗?”

  “谢谢。”

  陶然陪着骆诚夫妇站在旁边,把脸别过去。后知后觉地,他忽然觉出这个轻柔的拥抱,温度那么凉。

 

  骆闻舟的葬礼上费渡什么也没讲。好些人知道他和骆闻舟的关系,免不了上前慰问。他听起来不像痛苦崩溃了,也不至于不合情理地快活,寥寥数语的礼貌,让大伙无端退开了,不约而同地与他保持了距离。

  告别仪式后有人哭出了声,说骆队不可能死。的确,刚刚他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太突然了。于是哭泣传染,不可收拾起来。

  这时陶然擦着眼睛,发现费渡不见了。

  费渡不能出事。

  他在过速的心率和潮湿的目光中一路找到焚化炉,被告知那个苍白好看的男人已经走了。“他提的请求真让人为难……”工作人员说。挺不可思议的,可是他答应了。

 

  陶然回到厅堂时,葬礼已将近尾声。费渡静静地立在角落里,等所有领导发言表彰结束了,所有亲友哭泣缅怀结束了,退休的陆局在搀扶下一步一顿地走了,实在没忍住和一帮大老爷们儿并一个郎乔哭得不成人样的陶然拉着同事到旁边去了,骆诚拥着穆小青的肩膀去了外面。等人潮陆陆续续都退离了,他缓缓迈出步,停在骆闻舟的遗像前。

  陶然好不容易刹住悲伤,紧张着他,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不好;但费渡只是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从怀里竟掏出一支殷红的玫瑰来,摆在睡满菊花和百合的案上。

  铺天盖地的白黄里乍现一朵红,“触目惊心”的“惊”里有惊艳——其实很好看。

  “陶然哥。”费渡早发现了陶然的关注,转过身来到陶然跟前,黑色燕尾服在空中划出一道弯轨,像微笑。

  听到他开口说话,陶然的心总算往下降了一点儿。半天没讲话,费渡的声音有点儿哑,陶然皱了下眉。

  骆闻舟出事时费渡不在他身边。陶然一直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抬头看着费渡,笑了一下:“费渡,闻舟一定希望你照顾好自己。”

  费渡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儿,他笑了。

  “谢谢,你放心。”鸦黑的正装衬得他沉稳,气势强大,也显得他露在外面的脸和手腕更白。幸好玫瑰的红似乎借了丝活气给他,那张白得有点透明的脸笑起来还是漾桃花:“师兄那点资产给我,保证给他翻两番。”

  “我自己,也是他的资产。”

 

  在费渡的坚持下,穆小青和骆诚答应由他载他们回家。临走时他向陶然道了别,忽然蹦出来一句:“你不觉得师兄黑白照也很帅吗?”

  自知唐突失言,费渡抛下陶然愕然的目光当司机去了。

  正装的下摆破空划过,像弯刀。

  天很晴。还有几簇枫叶拥在枝上,尽管已经不是秋天了。

 


03

相反的是  这个黄昏无限痛苦

无限漫长  令人痛不欲生

切开血管  

落日殷红

 


04

  她微微耸肩,费渡理解其中的意思:“我回去看到这盏灯、这桌上的饭和报纸、这些花,有什么意义呢……”

  对这位女士也是,她新婚丈夫的死要到明天才算开始,通过每个失去意义的动作,通过每件东西,他渐渐离开她的家。      

  “有些意义是永远不会失去的,它们和你的记忆同在,就在每一天,每一个细微的习惯里。”费渡安抚性地笑着,把手中的纸杯向前推了推,“你会赋予它们意义。”

  把受害人家属送出门后费渡用纸笔理了下思路,递给陶然和肖海洋两张后天的票。

  “一票三剧?”

  “费总,你确定嫌疑人会出现在剧场吗?”

  “嫌疑人不一定出现在剧场,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一票三剧,我想他应该不会放过。”费渡回答。

  这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大概是个戏剧爱好者,之前的两次犯罪都有明显的模仿痕迹,也许是一种纪念或致敬。第一次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次是《回家》,两部戏间隔了几个世纪,除了剧作家都是英国籍,内容差了十万八千里,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用笔在纸上勾出圈连:“这三个剧的作者就是《回家》的作者,虽然创作风格有所变化,但是如果嫌疑人存在某种强迫,他很有可能受到这些要上演的剧目的影响。”

 

  下午主要是搜查工作,费渡就赶着中午的艳阳出了市局,回家喂猫。骆闻舟死后,除非必要,他不再在市局多呆。把纸杯扔进垃圾篓时,他想起什么,看了眼桌上的烟灰缸:“小肖,之前谁抽烟了?”

  肖海洋扶了下眼镜:“刚才来过的三位家属里没人抽烟。”

  费渡没说什么:“后天见。”

  小眼镜儿满头扎在资料堆里,没听见。

  费渡笑了笑,随即那笑意如潮水隐没褪去。他推开门,冬晴炽烈的日光在金属眼镜边上一泛而过,反射在烟灰缸上,折出一缕剔透的彩光。

  光里干干净净,空的烟灰缸。

 

  喂猫之前要先喂人,回家之前,费渡去菜场买菜。将近中午,光正浓起来,而贪着栗子温甜软糯的馋鬼们可不会在意饭点,不长不短的队伍旁,暖融融的炒栗子香化开了,飘过市局门口三条街。队伍里有人开始脱羽绒服。捧着袋子走的人边吃边走。

  他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儿,没有关车窗。

  菜场要休了。他发动了引擎。

 

  卖菜大妈们见惯了总裁下菜场,也都乐意见到这讨人喜欢的小伙子,遂不以为奇。然而总有幸运儿,头次见有人走进来能把菜场照亮,漫步在土豆摊前如同漫步在香榭丽舍大街,便不由得要瞥几眼。几眼正对上男人带着弧度的微弯眼眸,赶忙回过头盯住白萝卜,就差用眼神剖开来一片片掰着看了。

  “小费啊,又来这么晚,我说您干脆下午来——唉对了,都多久没看到你哥啦?还特地给留了芹菜呢,自家刚摘下来的,要不早没喽。”

  费渡接过塑料袋,付了账:“谢谢。”

  他本想再说点表达感激的俏皮话,却难得地凑不出词来,只好抿唇笑笑:“我哥——”

  骆闻舟不在。

  骆闻舟出远门了。

  骆闻舟把买菜的任务全权委派给我了。

 

  骆闻舟死了。

 

  “阿姨难道不愿意看到我吗?只给我哥留菜,我也会嫉妒的。”

  “哈哈哈,怎么会呐,您真会说。再来再来啊,给你留给你留,巴不得您天天照顾我们生意呢!”

  费渡拎着一袋土豆,一袋芹菜,走到被菜摊包围的小道中间,感到有一点迷茫。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挺括的风衣角,看了眼手里腥鲜味儿的塑料袋——幸好是透明白塑料袋,至少颜色上还能跟着装搭一搭。这些塑料袋不像是属于他。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立刻离开它们。他看到了自己的发尖,“要不要剪掉”的想法一瞬滑落,令他不由挑眉。

  最后费渡说:“土豆和什么烧?”

  没有回答。

  他也没指望有回答,径直迈开步向青椒那儿走了。

  菜怎么配,他有主意,知道骆闻舟烧什么合他口味。菜怎么挑,他全会,和骆闻舟逛了两三趟后都记得。以前他问怎么配,是想知道骆闻舟今天心情。问怎么挑,是喜欢看骆闻舟一面叨叨着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面不厌其烦地教。

  现在用不着问了。

 

  回到家,打开家门,一切如常。客厅撞进眼帘,秩序井然:很好。

  以前骆一锅还在的时候,打开家门时骆闻舟总会紧张,费渡还笑过他,结果直到骆一锅以高龄寿终正寝了一年有余,他自己也还没能改掉这个习惯心理。费渡摸到玄关的壁灯开关,忽然意识到窗外阳光正好,便把手放下来,脱下来的大衣挂在瘦高个儿的衣架上。也不知道骆闻舟怎么摆的,几件衣服支棱在那儿占了半顷江山,费渡花了点时间才把衣服挂上去,不碰到分毫。

  骆一锅离开后,小杂毛猫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不过毕竟年纪小,终于也恢复了活泼的性子,倒比过去更粘人。费渡给它添完吃食,随便它在怀里扭了好一会儿,粘得毛衣上全是毛。反正毛衣是浅米黄混色针织的,不明显。

  客厅里,阳光安静地流淌,像淌在丰收后荒凉的大地。

  费渡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回他乖乖用了自己的杯子。杯子是骆闻舟选的,很没品位,和他的一对。

  水咽进喉咙时他战栗了一下,大概是水凉吧。费渡看着桌上的烟灰缸。

  骆闻舟不在。

  每天早上,他看着晨光破晓,落在床空缺的另一半上时,发现骆闻舟不在,仔细想这是为什么。他不在洗手间,他的刮胡刀还在那儿,还有他的牙刷杯,他丢三落四的小毛病。他也不在厨房,虽然那里是只有他才能大显身手,而费渡被谢绝使用锅炉的地皮。他不会在书房,把费渡手中的书抽出来夹上书签,握在他腰上的手无声邀请。自然也不在玄关,上班时间还早,而他向来风风火火踩点到。

  或者地下室。骆闻舟在里边强身健体时费渡坐在台阶上,看屏幕久了就抬头盯他腹肌上闪闪发亮的汗珠缓解视疲劳。骆闻舟奔四的人了,只变得更加成熟和性感,当他运动起来,无一处动作不蕴着力量。费渡一直毫无理由地相信自己会死在他前面,只是不敢跟骆闻舟讲,觉得他心里其实也知道。

 

  骆闻舟死了?

 

  费渡双手捧着杯子。他的手指仍然能感受到悸动。沙发上还是那几块软垫。茶几上躺着画了素描的笔记本。冰箱门上粘着便签贴。玄关的鞋柜上,搁了一盆穆小青送的紫罗兰。卧室床头柜上有一个小水晶球,窗台上是一盆绿萝。窗台上是妈的盆景,衣柜里是骆闻舟的秩序。拥抱他的大衣。亲吻他的围巾。记住他弯肘角度的毛衣。警服装着烟草气息的口袋,碰着费渡的呢子西装。

  他们的卧室、窗台和衣柜。被分门别类,悉心排列好的衣服和回忆。

  费渡站起来,黑夜从他内部下沉。他把进门后随手丢在一旁的土豆、芹菜、青椒、猪肉拎起来,打开冰箱的零度保鲜层。

  满了。

  各种颜色的塑料袋。

  红,蓝,白,透明。

  冰箱的味道。

  没有区别。

  挤皱了。

  不同摊位的肉类和蔬菜。

  鸡腿,鸭翅,鱼,青菜,白菜,藕。

  找不出能再放下什么的可能性。

  塞得满满当当。

  骆闻舟说如果他晚上回不来,第二天帮他买个菜。

  出门前,骆闻舟说秋裤不许脱不许乱蹬拖鞋。

 

  骆闻舟死了。

 

  他世界中最稳固的一角仍在坍塌,那里曾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从那个漏洞,色彩流失了,无数声音填塞进来,车鸣喇叭,音乐,呜咽声,耳鸣。一个灌满水的封闭立方回音室,使费渡感到陌生和隔膜,就像过去他无数次目睹那些尸体,无法把它们同活物产生联系。身体即无能和限制,感情则很可笑、无力。飘在半空中看一个长头发的男人拿着刀在身上比比划划,又僵硬地把金属刀具锁起来,很滑稽。可是,他意识到了。他早就意识到那个镜子里捂住腹部仿佛身体被切碎的实体。早就意识到,那些穿凿过记忆深刻进心灵的痛苦。比如暖洋洋的触感,比如炒栗子香,比如家。……家。

  平淡得像个奇迹,他们的幸福。

  他的生活没了,一种日常的不幸。

  冰箱发出刺耳的鸣声。费渡发现那不是自己的耳鸣,把冰箱门合上了。想着被塞满的保鲜室,他添了些水。

  要是有酒就好了。酒是温暖的,能让他冷静。他原本以为自己离开酒和咖啡就活不了,可是有天他醉得糊涂失手打碎了一个碗,两年前骆闻舟买的。并且把手划伤了。骆闻舟不喜欢他受伤,不喜欢他喝酒。然后费渡蹲在酒柜前面,骆闻舟好像就在他眼前,说,我也选择信任你。当然,你要是有一天辜负我,我会很伤心的,伤了心可能就不爱你了。我会很伤心的。伤了心可能就不爱你了。伤了心可能就不爱你了。

  费渡把酒戒了。他想过骆闻舟会辜负他。他想过自己会辜负骆闻舟。但他不能戒掉咖啡。他只有凭着咖啡。

  水很凉。

  费渡放下杯子,好像被烫了一下。杯子和玻璃桌面磕出不连续的脆响。他跌进洗手间,听着水龙头深处发出的呜咽、水花溅落的噼啪,开始干呕。

  窗子透过明澈的冬阳,如水纹温柔地吻在地面上。

  他扶着洗手台跪下来,胃一阵翻腾,眼角发红。现在他看不到镜子了。那面镜子里曾经映出过两个人的拥抱,映出过红枫如云火烧。现在是冬天了。他咬着手腕咳了两下,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眶。努力平息身体的颤抖,费渡抹了一下,尝到咸味,笑了:“师兄你也不管管我。”

  他这么胡闹。

 

  镜里窗外,兀立的枯枝旁,香樟常青,叶间点着流金碎光。


 

05

黑夜比我更早睡去

黑夜是神的伤口

你是我的伤口

羊群和花朵是岩石的伤口

 

所以他所做的,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06

  听到敲门声时,费渡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刚从公司回来,结了差事。犯人的行事是有规律的,他留下了预告和马脚。陶然听了他的建议去调查了,剧在明天上演。很快事情会了结,市局的工作暂时不需要帮忙。

  细数一遍,今天的工作做完了,费渡只好回去。费渡喜欢所有的工作,这些事情把他的思想控制在某个范围内,让他筋疲力尽,晚上能睡着一会儿。

 

  他出神地听着敲门声,这声音与他的无数记忆共振和鸣,好像只要他不开门,就能把门外的未知情景用那些画面覆盖掉。门外徘徊着他爱过又恨过的生活,一种虚无守住门口,让每一个瞬间生动起来,纯洁犹如一个白昼。

  只是一般人被晾久了会掏出手机,发现对方关机后也不会选择溜门撬锁。

 

  “久等。”

  门打开时,楼道里的陆嘉长吁了一口气:“费总,您别玩儿我。”

  费渡笑眯眯回应:“‘如果他开始敲门,他就要一直敲下去。’”

  陆嘉不像周怀瑾饱读诗书,没看过《麦克白》自然也接不上《百年孤独》。他和他的周大哥混了这么久,成功把对方带成甜党,自己没沾上一丁点文质彬彬公子气。他觉得费渡还有劲玩他,说明精神挺好,刚想说什么,瞥见门里的景象,总觉得和两个月前比有哪儿不太一样了;仔细瞧了瞧费渡的脸色,咽了玩笑的话散了犹豫的心,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喏,您要的。”

  “谢谢。还真没想到是你来跑腿,怎么,想我了?”

  费渡看都没看,接过袋子。

  陆嘉在他抬手时看到了里面整洁的客厅,突然发觉了违和感的来源:骆闻舟的东西都不见了。

  ——费渡把客厅收拾过了。

  陆嘉清楚费氏旧宅的存在,当年费承宇堆垃圾的地方还是他找到的。他压下心中勃然翻起的惊涛骇浪:“你看起来好像好点了。”

  “适当的悲哀可以表示感情的深切,过度的伤心却可以证明智慧的欠缺。”费渡笑笑。

  陆嘉没有引用莎士比亚的爱好,不知道这句依然不是费总的原创。他小心地看了看费渡的黑眼圈,又看了看焕然的玄关和客厅:“我来找你,是想喝酒了。”

  “你什么时候好喝红的了?”费渡笑容不变,觑了陆嘉一眼,“知道我戒了,特地来寒碜我?”

  蹩脚的试探被看穿,陆嘉摸摸鼻子,无话可说。

  “人不能总逃避现实。”费渡忽然开口。

  这不像费渡会说的话。

  陆嘉抬眼:“我知道。我也知道这有多难。人突然就走了,阴魂却好像没散似的……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从那种感觉里走出来……”

  “是你带我,带我们走出来的,费总。”

  费渡终于不再笑了,陆嘉甚至觉得松了口气。

  身姿颀长的男人低下头,肩膀松懈下来,形成平直的线。

  “让我难以忍受的不是他走了却阴魂不散,而是我们要渐渐忘记他。”他的长发勾在眼镜框上,眼中粼粼光转,吹皱池水。

  “我心里有鬼,盼着他阴魂不散来纠缠。”

  “只是这么老睡不好,他连入梦的机会都少。我怕他心疼。”

  陆嘉无言。好像和费渡呆在一起时,总是他无言。费渡能体察他所有的情绪,而他只能拍拍费渡的肩膀。

  费渡抬头。他不用说话,就能让陆嘉知道自己的心意是被收好的。

  “行吧,我就替卫卫来跑一趟。你让查的东西都发给你了。没事,我就走了。”

  “慢走。”费渡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倚着门。

  刚走两步,踏上楼梯时陆嘉想起什么,回头一看,费渡还站在门口。他站在那儿,一手抄进大衣口袋,脸朝着屋里。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

  陆嘉喊:“费总,天气预报说年前要下雪了,多穿一点。”

  费渡像被惊醒了,转头冲他一笑。

 

  到了楼下,陆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

  蓝天、白云、低温,老楼瞧上去安好无恙。

  陆嘉才发觉那间房在一楼。费渡站在一楼的门口,却像踩着玻璃立在万仞绝壁边上。

  他慢慢地走出去,心里原先有的犹豫翻成一点疑虑。他回想那少了几件衣服的衣架、袋子里的两盒药,一直想到费渡叫他查的关于案子的事。衣架子清清爽爽,费渡收拾得挺用心。两盒安定而已,费渡要折腾什么也不至于用安眠药。两个被害人都在燕大上的学,呆过戏剧社,一个就快毕业了,一个刚毕业。

  想了一会儿,只发现费渡之前对他说的那句可能是哪本书里看来的,陆嘉心定了。牵念起拳馆,想到周怀瑾,说不定就能知道费渡引用了什么。

 


07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干干净净

 归还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

 

黑夜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08

  舞台被分为三个区域,每个区域各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各有一个人,各自喃喃自语。

 

  “我和我的姑娘一起走着,她的灰衣服是特地为我选的。如果天冷我就叫她停下,给她披上雨衣,如果下雨就让她穿上,她就伸手穿上。她为我而打扮。我把我一生的想法都告诉她。”

  “我看着云。我什么都没有失去。”

  “睡眠是个问题。我需要一些睡眠,要是没有真正的休息,没有慰藉,没有持续不断的慰藉,没有哪怕是该死的断断续续的慰藉,我怎么能活下去呢?”

 

  聚光灯下,有人离开椅子,走向不属于自己的区域,与另一个人交谈。不过这些交谈不断被各种停顿和静场打断,有时互相答非所问,显得有些尴尬。

 

  “年轻人的房间——安静。睡觉?温柔地爱?这并不重要。”

  “这并不重要。”

  “是的,我想起来了。但是我无法确定,我想起来的东西究竟是今天的,是昨天的,还是很久以前的。还有,我想起来的经常是一部分事情,事情的开头部分。”

 

  到最后,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每个人的话都只说了一半,脸朝着对方,却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我和我的姑娘一起走着,她穿着一条灰色”

 

  “我在那儿亲吻他,然后说”

 

  “搭公交车到市里去。人流滚滚,市场灯火”

 

  ……

 

  陶然在舞台的长久沉默中坐立难安。

  太安静了,没人说话,可是也没人谢幕。他回头,环顾四周,大剧院的座位才满了一半,因而看上去很空旷。其他观众和身边的费渡一样,安静地等待着,好像除了他,没人对这种奇怪的剧本感到疑惑。

  剧场里渐渐暗下去。

  陶然万分后悔让肖海洋和郎乔留在市局拿检查报告,而自己和费渡过来看戏。他也能猜到这是什么特殊的艺术化表达。或许只是他无法忍受这种富有暗示性的沉默了,这让他想起不想回忆的事情。

  压抑地叹了口气,陶然垂下头,忽然感到有张纸塞进手里。他惊起一个激灵。

  费渡对他眨眼睛。

  陶然把纸条打开:“《沉默》全剧的最后一句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长久的静场’和渐暗。”

  他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其实这张纸条上写了什么真的不重要,纸条本身就让他觉得好多了。他对费渡一笑,握住了对方的手,一瞬间以为自己握住了一块冰。

  “费渡?!”

  舞台上的帷幕降落向中间推进,演员们鞠躬谢幕时响起的掌声正好盖过了陶然脱口而出的惊慌。骤然点起的灯光映亮了费渡唇上的无血色,他偏过头,一绺披着阴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神色:“我在。”

  费渡的手在往回抽,陶然下意识地抓住没放,然而手指紧了紧,还是慢慢松开了。费渡幅度很小地甩了下衣袖,袖管回到将将好盖住手腕的位置:“这部剧和刚才那部《风景》有一处很像。”

  “观看《风景》和《沉默》,观众都必须将记忆的碎片拼合成连贯的整体。在这两部戏中,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过去对现在造成的持续的影响。陶然哥,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陶然皱眉。思索一会儿,他回答:“你是说,嫌疑人是受到持续影响而作案的?”

  “对凶手来说,杀人现场恰恰体现了这种影响。”费渡点头。

  陶然想起第二个被害人倒在床上的情景,他躺在被子里,不知道自己临睡前喝下的药是他的那碗孟婆汤。有什么在他脑海闪过,眨眼却不见踪影。如果骆闻舟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到——陶然使劲眨了眨眼。

  “这两年间,燕大戏剧社里,没有社员意外死亡或常休病假,更没有人因病去世。”

  费渡看着他:“戏剧社里除了学生,还有老师。”

  这次的幕间中场休息比较短,上厕所的人和看两场就走的人呼啦啦离开,剧院里手机铃和聊天的声音一道响起来。

  陶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不及捶坐得有点僵的腰背,走向场外。他拨通了电话。

  费渡目送他从门边消失,把自己揉成一团瘫进座位里。他打了个哈欠,唇上一阵疼,舔了舔,铁锈味在舌尖漫开。漫不经心地咬着唇抿了一下,他摩挲着腕臂上红肿凸起的伤痕,克制地不让自己滑到地上去。实际上他现在感觉左太阳穴里有斧子在劈,手脚绵软没力气,猜测自己需要一点冷水或咖啡。或许该停一天药。

  他闭上眼。

  骆闻舟在黑暗里抓住他:“费渡?”

  将手放上前胸口袋,像一张濡湿的纸贴近世界,费渡轻轻呢喃着,我在。

 

  陶然赶上了最后一部戏的开头,费渡并不感到意外。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陶然不仅带着自己赶回了座位,还带回来两杯奶茶和关东煮。他一阵风似的刮回费渡旁边的座位,招摇的香味惹得坐在后边的一个姑娘侧目,和同伴咬耳朵,噫我怎么没看到附近有卖这个的。

  费渡没听见。他被食物的热量逼退,耳鸣顿起,估摸着把自己塞到座椅缝里的可行性。

  “谢谢陶然哥。……剧院外面的东西很贵的。”

  “这你都知道?”陶然略带惊奇地瞅了他一眼,把热乎乎香喷喷的高热量增肥食品往他怀里塞,“那你还躲什么?零食又不会吃了你。你打小就爱吃甜的,还缠着我跟我要糖。”

  骆闻舟把蛋糕盒子放上车。没见过生日蛋糕?躲什么,蛋糕又没打算非礼你。

  骆闻舟从橱柜里摸出一个糖盒子。你看看过期没有,我去随便炒几个菜。先说好,我不伺候少爷,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别那么多毛病。

  周围随着光的消失淡去,帷幕拉开,戏剧开始了。费渡接过陶然买的吃食,把自己摆正,啜饮一杯比蛋糕甜得多的奶茶,不觉得甜也不觉得烫。

  舞台上,这对男女回忆他们在河边度过的时光,回忆他们依着栏杆约会的场景。

  “我把手放在了你的腰上。你忘了吗?我的手伸进了你的外套。”

  “你依着栏杆,手捧着我的脸。你是如此温柔,如此投入,如此投入。你的双眼痴迷地看着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女人想起了一切。女人说道:“他们说我会永远爱你。”

  男人回答道:“我也会永远爱你。”

 

  出了剧院,已经是西斜傍晚。黄昏细细地给天空描上浅橘和赤红,深邃得像个秋天。人群戴着夕照三三两两散在剧院门口的街上,对面的景区招引着情侣挽着手去买票。

  “‘威胁喜剧’是指戏剧情节常发生在一个完全无辜的境遇下,主人公平淡地聊一些日常生活的话题,最后发展成一个具有威胁性的荒诞状况,将人物性格的对立、权力的撕咬、情感的隐现冲撞成激烈的戏剧。”费渡继续着没讲完的话,“这些剧的作者品特通常被划归为荒诞派,而他却自称写的是‘威胁喜剧’。”

  “他在作品里强调了一种普遍存在的‘威胁’,这种威胁既来自外部,也来自自身。”

  陶然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就准备往市局冲。

  费渡看着他:“我送你。”

  “不用了,你赶快回去吃饭。”陶然拖着伞摆手,“上次那挂面怎么样,回头我再给你做一点?”

  “不用了。”这次轮到费渡摆手,“办案子这么忙,我都怕点的外卖太多你们来不及吃。”

  陶然表示费渡多虑了,替市局的饿死鬼们谢了费金主,鸟窝头满载夕光,转瞬跑了个没影儿。

  费渡看到陶然手里的伞,想起来陆嘉提醒过让他多穿点。他无所谓地戳在原地,目光落在景点大门上。

  钟鼓楼景区。情人镜旁边的照相小店今年的营业额结算时出了点问题,还没报上来。再往前一点有个礼品店,费渡专门查过账单,在里边找骆闻舟给他买的小水晶球那条。

  永结同心,情人镜。

  冬至日已经过去了。费渡让自己抛开七年前冬至和骆闻舟约会的回忆,抽出来,就像抽出插在喉咙里的刀刃。但他不想再阻止他的记忆往里插进第二把,他仰赖这痛感维生。

  所以现在也,放任自己向天空坠落。

 

  费渡摆弄着骆闻舟带回来的水晶球。小小的一个,摇一摇,里面就下雪了,卷起来的雪片子绕在红屋顶上。

  “您几岁?”

  “你男人永远二十八。”三十老几的青春美男冲他呲了个自信微笑,“看你挺感兴趣的,就顺手带了一个。”

  费渡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过这么回事。上个月和骆闻舟吵架的时候懒得理他,就把眼珠调到瞧不见他的角度发呆。但看不到这个人又很心烦,所以决定盯着礼品店的玻璃橱窗把他的倒影钉穿。然后他眼睁睁从玻璃窗里看着骆闻舟蹑手蹑脚靠过来,对着他的后脑勺隔空敲了两下。把自己逗消气了之后,骆闻舟猛地扑上来——在看到他后退两步时费渡就已经料到他要这么干了,避免了被实打实地吓到也避免不了被实打实地熊抱——骆闻舟差点把他扑倒在玻璃上贴成一幅画:“宝贝儿!”

  该熊并不能察觉费渡目光中的怜悯。他搂着他的宝贝儿把俩人调了个儿,背靠着橱窗,用和拥抱的力道迥异的轻柔语调说,我错了,不许闹脾气。

  对面传来刻意的咳嗽,骆闻舟在提醒他回神。费渡难言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个人顶多八个月。

  抿着笑把水晶球在指尖颠三倒四地玩,他慢悠悠回答:“感兴趣,和喜欢,不是一回事。”

  “你对我不感兴趣?”骆闻舟挑眉。

  “怎么会呢。”费渡抬头,骆闻舟总觉得他笑得有点敷衍,开始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工作太忙让费渡久旱逢不了甘霖导致兴趣缺缺。

  谁知费渡话音一转:“我对你的感兴趣,可不止于那方面。”

  他促狭地眯起眼,把骆闻舟的猝不及防在眼波里流转了一圈,不急不忙地抛出下一个转折。

  “不过,首先是觉得你非常犯嫌,接着才有点感兴趣。”

  骆闻舟:咱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你以前到底多讨厌我?”

  “然后,是喜欢。”费渡没管他,把玩手里的小玩意,“最后是——”

  热情,依恋,执迷?

  沉醉,羁绊,笃信?

  永结同心?

  相濡以沫?

  生死相许?

  费渡抛着水晶球。

  骆闻舟看他拿着水晶球一丢一抛,心跳随之忐忑不定。原本他买这玩意,除了以为费渡会喜欢,是想到他小时候,也许都没有过这样一个小孩子的会下雪的梦,心就一疼。此刻他的视线落在上头,忽地有一丝道不明的迫切压向他。

  小雪片子飘摇成旋涡,小红房子上冒泡泡。他捉住费渡的手,把他的玩具安稳摆回桌。

  费渡没反应,任他拿捏,任他紧紧抱住自己。

  “费渡,——”

  费渡熟练地封缄骆闻舟,双手攀着他宽阔的背,以不输于他的力度把自己嵌进去。

  我知道最后是什么。

  嗯,我也爱你。爱。

 

  费渡抚摸呢子西装的前胸口袋,仿佛能听到骆闻舟的心跳。珍惜地贴近心脏安放,面对焚化炉的无理请求,烧不干净的余烬,骆闻舟的头骨碎片。

  夕阳璨璨燃烧。

  有人回头张望:“你看那个帅哥站在那好久了,他是不是在等人?”

 


09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泥土高溅

扑打面颊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在劈开了我的秋天

在劈开了我的骨头的秋天

我爱你,花揪树

 


10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忘了刚才想说什么,视线朝右下方偏移,无意识地搓手指。

  费渡耐心地等着,注意到对方的指甲短而干净。他站起身,往眼前年轻人的纸杯里又倒了点水。自己的纸杯始终半满,就没给自己添。

  审讯室的桌子非常干净,一个水瓶,两个纸杯,摆在上头,简直像舞台布景。

  年轻人看着属于费渡的那个纸杯:“谢谢。”

  “但这不是他们的错。尤茜也希望他们忘了她,希望他们把那出戏排好。”他顺畅地把之前的话接下去,“戏剧的文学性在于它具备一种表演艺术的特质,包含各种夹杂物是无可避免的,所以再怎么练达的戏剧都避免不了庸俗无聊的日常对话。”

  “威胁喜剧中它们被赋予深层的心理意涵,这种对话被利用而抵达了极致——这是尤茜替我说的。原来尤茜会看着我,只有她理解我在想什么,我们是同类。不过她从没提过她生病这回事,只有一次跟我假设她死了,然后告诉我我做什么她都能看到。后来她讲,品特的戏剧都是从排练中获得灵感与技巧,包括《回家》。”

  “我想过,也许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得这么早。然而说到底,我的存在没能让她产生什么留恋。她不告诉我她吃的是什么药,我和她说过我可能会做什么,她也从没要劝我的意思,是事实。”

  停顿。

  “尤茜把我们的信全烧了。没人能把我局限在烦人的日常里了。她自由了,这是个被她放弃的世界,她放弃我了。”

  “可我怎么放弃她呢,从十四岁开始,她给了我不再寂寞的十年。我不会放弃她。”

  停顿。

 

  费渡屈起指节,在桌面上以指尖敲出一段简短的节拍。敲击形成令人耳熟的调子,强行打破了浑然天成的静场。

  年轻的嫌疑人发现自己的小习惯被看穿,并不意外,对自己的领域被打扰也并不羞恼,肢体语言是一贯的放松。

  这有些出乎费渡的意料。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好吧。”经费渡“提醒”,年轻人意识到自己还没说最紧要的内容,他耸了耸肩,“三百二十四天前,尤茜死了。二十四天前我杀了林蓓琪,十天前我杀了裴青。我是尤茜的罪愆,尤茜是我的动机。”

  他顿了一下,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为什么阻止我?”

  “犯罪嫌疑人自杀而没能及时制止,纪检、督查的调查算轻的,检察院介入都有可能。”费渡回答,垂眸看着自己交叠的双腿,“办案警察要挨审批,写检查,受折腾。”

  “你从不在意自己的行为给他人造成的影响,把这归因给尤茜。”

  “她或许能理解你。”费渡看进他的眼睛,“可你真的了解她吗?”

  年轻人没有接话。他的视线向右飘了一下,嘴角下撇,又不自觉地勾起。

  费渡把对方的神情变化收入眼中,突然不想再说什么了。在疲倦感袭来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知是幸非幸,碰巧对于这个已经绝望的罪犯,他攻击性的话语只是徒劳。

  “你会和下一位警官交代作案的细节。”他喝了一口水。

  罪犯看着他转身离开,忽而喃喃:“我知道,她喜欢我皱着眉看她吃药的样子。”

  “她喜欢我依赖她……只看着她。”

 

  费渡关上了审讯室的门。门关上了,没有声音。

 

  费渡向接替他的民警点头。

  结束了。

  他的情感终于获得决堤的许可,然而感觉都已经干瘪,胸口久违地空廖。二十四天,那个偏执狂的无谓罪惩被告终。费渡从哪里被拽出来,就被丢回哪里去。二十四天浪费了,浪费在呼吸上,他还反应不过来。

  市局的众人忙碌于案件的收尾工作。郎乔抽出身,从监控前跑到费渡这儿来:“谢谢你费总,要不那玩意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口呢……”

  费渡静静地等待余音。

  “陶然走不开,让我来送你。”郎乔喘了会儿,憋出这一句话。

  郎乔挺久没见费渡了。实际上也没多久,但她觉得就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刚才在监控里看费渡和那个差一点就要在墓园自杀的嫌疑人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简直想冲进去。现在看着费渡近在咫尺,她却绞尽脑汁也挤不出什么话来。

  费渡瞧她憋红了脸,没有挪步的打算,也没说话,不禁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摸了摸郎乔的脑袋。

  “我没事,你别着急,想说什么?”

  郎乔怔怔地,忽然有哽咽的冲动。

  她摇摇头。

  “对不起……你这样好像骆队。”

  费渡愣了一下,不觉失笑:“他有我这么温柔?你说像陶然,我还能信。”

  他把郎乔哄回了工作岗位,留在原地发了会呆,将他的那份报告呈在桌上,走出了市局。他要回公司一趟,找个地方把自己放下。

  骆闻舟的死亡纯属意外。面对各种调查得出的结论。悲伤转为其他情感的理由失去了,悲伤本身也失去了。费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觉得如释重负。

  困住他的不是谁的死因。

  他早已过了英年早逝的年纪了。

 

  下午五点,日已阑珊。街上车流如织,车大灯里,咣当咣当响的定是一辆老式大“二八”。一帮年轻人成群结队嘻嘻哈哈经过,孜然烤串香扑鼻。

  等车时费渡掏出手机。划开屏幕时他有片刻的犹豫,然而动作并不停下半拍。

  向那端,他列出和十二年前一样的清单,发起和十二年前一样的对话。那一年费承宇不幸玩脱躺上了床,他给自己的植物人父亲转了好几次院,接管又收服了费氏旗下大半产业,拼起一个梦魇般的别墅旧宅,改建了自己的地下室。

  仿佛画地为牢,作茧自缚,重蹈覆辙。只是这回不会再遇见他。

 


11

如果这条街没有鞋匠  

我就打赤脚 

站到太阳下看太阳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了解她 

也要了解太阳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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